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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官琛來京城的消息在京城江湖人中已經算不得秘密，白玉潔稍微打聽了一下就知道他們一家人住在何處。她腳步沒停，一步一個腳印踩在雪地上沙沙作響，一直走到那院子跟前才倉促停下。

門外有兩名無憂山莊的弟子看守，看到陌生女子過來，他們立刻並行堵在門口一臉警惕地看著她。

“什麽人？”

陷入自己思緒的白玉潔這才回過神，一陣寒風適時吹過，她下意識地將肩頭的披風往裏攏了攏，然後心情覆雜地搖了搖頭。

“失禮了，我走錯了。”低聲說完這句話，她又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往回走，沒走出幾步，後方忽然傳來那兩個守衛恭敬的聲音。

“莊主！”

白玉潔的腳步微微一頓。

“嗯，辛苦了。”低沈的聲音，帶著中年人獨有的沈穩，隱約又透著幾分上位者的從容與張揚，似乎是註意到白玉潔的背影，那人隨口道，“那是誰？”

“回莊主，那位姑娘說是走錯了。”看守盡職地回道。

上官琛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，擡腳正要進門，餘光卻瞥見那站住的少女緩緩轉過頭來，寒風呼嘯而過，吹落少女鬥篷上的帽子，露出一張絕不算陌生的臉，上官琛臉色一變。

“你……”

他話一開口，白玉潔卻忽然又戴回帽子，轉頭快速往前走，然而沒走出幾步，眼前就忽然多出一道高大的身影。

“郡主請留步！”

白玉潔頓時楞住，詫異地看著上官琛，似乎是不能理解他為什麽會這麽快認出自己，上官琛也很有耐心地擺足了低姿態。

“我知道郡主有很多疑問，不妨入內詳談……內子也很想見你一面。”

白玉潔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上官琛，若不是她知道眼前這人是上官琛，她一定不敢相信上官琛是這個模樣。

也許是因為他生得太好，削薄的唇，剛毅的棱角，劍眉星目，和男生女相的衛簡棠不同，是標準的英俊男子的長相，又是在四季如春的雲城長大，他看起來甚至才三十出頭，渾身上下幾乎看不到一絲江湖莽氣，只是周身散發出的冷冽與無形中透出的煞氣洩露了這人不一般。

身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，只是嫌麻煩才不肯去接手武林盟主之位的上官琛，言談舉止間也少不了上位者的霸道，而他的邀請，就算瞧著再隨意再突然，也斷不會給人拒絕的機會。

白玉潔幾乎是被無憂山莊的弟子們“請”進院子的。

白玉潔內心對“母親”這個存在的感情其實一直很覆雜。

記事起察覺到周圍的妹妹們都有“娘親”而她卻沒有的時候，她曾經問過姑姑，那時候姑姑說了很多，她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楚了，只記得姑姑說過“沒關系，你可以當我是你的娘親”。事實上皇後也確實在白玉潔的成長中扮演了母親的角色，她們姑侄的感情也一直親如母女，但那不代表她真的忘記自己還有個生母。

一個生而不養，丟下她不管的生母。

最初意識到自己是被拋棄了的時候，她對生母是極其怨恨的，怨恨生母為什麽生而不養，怨恨那人為什麽丟下自己。

然而隨著她自己對生父越來越多的了解，內心也越來越覺得惡心乏味的時候，她隱約又明白了當初她生母是什麽樣的心情。她無數次地想，換了自己遇到那樣的男人，恐怕也會選擇離開那個男人，然而無論怎樣想象，她都無法理解生母丟下自己的理由。

這個疑問在心裏堆積已久，她不敢去問任何人，生怕知道親生母親對自己的出生是厭惡甚至痛恨的。然而疑問憋久了，逐漸在她心中生成了執念，因此盡管她對那個所謂的生母早已沒有孺慕之情，她還是設想過有朝一日會再見。

她想過很多可能，當然也猜測過也許景黛已經又成親甚至生子，只是想象歸想象，當現實真的揭開在眼前，她一時還是難以無法接受。

她的母親生下她就丟下她不管，卻成了別的孩子口中溫柔和善的好母親。

“夫人醒著嗎？”

前方傳來上官琛難得壓低的聲音，輕柔得像是怕驚醒病中人，白玉潔這才回過神，發現她已經跟著上官琛來到了房門口，她怔了下，聽到屋內傳來女子伴隨著咳嗽的聲音。

“咳咳……在呢，夫君你回來了？”

這聲音聽著那麽陌生，卻依舊讓白玉潔的腳宛若被紮根在雪地上，一時竟無法擡起，她看著那扇緩緩打開的門，面色一片冰冷，內心已經一片紛亂。正在她強自壓下心頭忽生的一堆念頭時，門已經打開了，上官琛率先擡起腳踏了進去。

“是我回來了……你看還有誰來了？”

上官琛說罷，自己退到門邊朝後比了比手，正滿心混亂的白玉潔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景黛的視線裏，病床上的女子怔楞了下，下一瞬忽然淚如雨下。

“玉兒……”

似是咒語，又似信號，伴隨著這聲音，白玉潔驀地攥緊手，深吸了口氣，立刻轉身又想走，床上的人卻忽然瘋了一樣想伸手攔住她，但病弱的身體讓她直接從床上跌了下來。上官琛急忙彎下腰來想要攙扶她，她卻只是艱難地抓住他的手哀求地看著他。

“玉兒……玉兒她……咳咳咳咳……”

這一次她咳得厲害，幾乎一會兒都停不下來，偶爾還夾雜著抽噎，那聲音聽著越發讓人揪心，上官琛心疼地看著她，正想轉頭叫人攔住白玉潔，卻忽然見那先前離開的少女又折了回來。

“她生的什麽病？”

少女的聲音冷冷的，聽來甚至帶點不情不願的味道，卻還是讓景黛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。她張口正要說話，卻立刻又低聲咳嗽起來，上官琛這次沒有猶豫，彎腰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放回床上，這才轉向白玉潔。

“不是病，是寒毒，毒氣侵入肺腑，所以會咳嗽不斷。”他低聲道，語氣裏隱約透出努力過後卻不斷失望的苦澀，“這是南越特有的毒藥，讓中毒者以為自己是傷了脾肺……”然後在治療無望中逐漸心灰意冷，最終只有等死。

中毒，咳嗽不斷？白玉潔的腦海隱約閃過什麽，一時卻又想不起來，她看著景黛蒼白如紙的臉頰，所有埋怨憎惡的話似乎都說不出來了。她不蠢，既然上官琛為了景黛千裏迢迢來到京城，就說明這毒確實很難解，也就是說，景黛說不定……就要死了。

“我……”白玉潔張了張嘴，想說自己就算這樣也不會原諒景黛，又想說自己從此跟她無關，但似乎什麽都說不出來，倒是景黛在咳嗽終於稍微減輕了一點以後，扯了扯上官琛的手臂示意自己要說話，但上官琛實在怕死了她咳嗽不斷的樣子，急忙伸手按住她蠢蠢欲動的手。

“郡主，方才在下已經說了入內詳談，現在內子這樣子你也看到了，有什麽疑問，郡主盡可問我。”他揮揮手示意一旁的丫鬟給白玉潔看座看茶。

茶很快送了上來，丫鬟們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並且關上了房門，屋內燃著炭，很是暖和，但白玉潔還是無端覺得冷，她捧了一杯熱茶試圖驅散寒意，卻終歸是徒勞。

上官琛坐在床沿，一手握著景黛的手，這才將當年事娓娓道來。

“她當年生下你還沒出月子，你爹就……和薛家那庶女有了首尾，她那時候就打算帶你回娘家了，但是在她剛出月子出門做準備的時候被人盯上，打暈了發賣到江南去了，她在江南是從妓院裏逃出來的，大概是摔到了腦子，竟記不起自己是誰了……”

“我就是在江南遇到黛兒的，那時候她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了，卻還記得自己一身功夫，她給一位富家小姐做護衛……”

那小姐在江南作威作福慣了，任性得很，看上了上官琛，卻不知上官琛底細，被拒絕後心生惡念，遂派景黛去捉上官琛。景黛根本不是上官琛的對手，很快就被擒，那小姐的行為觸怒了上官琛，他一怒之下想殺那小姐，卻又被景黛阻止了。

景黛說，她家小姐雖然不是好人，卻是她的救命恩人，她願意一命抵一命，替小姐去死。

景黛雖是在做護衛，但她周身的氣質與言行舉止怎麽看都像是世家貴女，又因為她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是誰，上官琛對她起了興趣，便派人去查了她的身份。很快他就查到了景黛的身份，江湖人不拘小節，他並不介意景黛嫁過人生過孩子，卻很不甘願讓她想起她還有個孩子在等著她，因此就什麽都沒說，只放過那小姐，卻把景黛帶去了雲城。

後來漸漸地兩個人生出了感情，順理成章地成親，上官洛出生後，景黛在經歷了同樣的生產之痛之後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，起初一直鬧著想要回京城，上官琛一直不準，兩個人也鬧過一陣，甚至景黛為此在月子期間也沒修養好，身子落下了病根，險些就好不起來了。

上官琛很後悔，為自己的自私狠狠懺悔了一番，並承諾等她養好了就帶她去京城找女兒，景黛這才又點頭。

這期間上官琛一直在派人打探白玉潔的事，知道她雖然不被親爹待見，但外祖一家和皇後都對她很疼愛，景黛又心酸又欣慰，整日就等著京城來的消息，一度都顧不上自己剛生下的兒子。等景黛的身子終於能禁得起長途跋涉，已經又是一年以後的事了，而那個時候，白玉潔已經四歲了。

四歲的白玉潔已經是皇後的心頭寶，也是她活在宛如地獄的皇宮裏唯一的指望，她見到了昔日的閨蜜，無緣的嫂子，也知道現在的嫂子其實有條件讓白玉潔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，但她舍不得。她苦苦哀求景黛把孩子留給她，並發誓一定會將白玉潔視如己出，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年皇後始終不待見白家那堆庶女的原因。

她是真的將自己當成了白玉潔的生母，對其他的侄女全部都視而不見，仿佛白家從始至終只有白玉潔這一個女兒。

“難怪……”白玉潔捧起茶碗往唇邊遞，卻發現不知不覺茶已經涼了起來，宛如她此刻的心境，不知是不是確認了母親並非故意拋棄自己，她的心情竟一下子輕松下來，那些沸騰叫囂著的血液也漸漸涼了起來，這一刻她只覺得自己冷靜得讓自己都驚訝。

“難怪那天姑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。”

那天她就覺得姑姑的反應有些平淡了，像是早就知道似的，原本以為是自己多想了，卻原來姑姑真的早就和景黛有了聯系。

看到女兒這般冷漠的樣子，景黛依靠在床頭，想要說些什麽，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，一張口就又是一串咳嗽，這時丫鬟敲了敲門提醒喝藥的時辰到了，上官琛急忙叫人進來。

門被推開，一股濃郁的藥味立刻充斥整間屋子，伴隨著景黛不間斷的咳嗽聲，白玉潔心下微沈，丫鬟端著藥從她跟前走過，那似曾相識的味道卻讓她整個人一僵。

不對！

中毒？咳嗽不斷，還有這藥味……那不就和衛簡棠的癥狀一樣！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解釋一下娘親的苦衷，順便挖一挖小衛子的黑歷史，猜一猜他是為啥中毒的捏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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